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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他是一種幸運——懷念李國文先生

發(fā)布時間:2023-09-22 09:39:00來源: 光明網(wǎng)-《光明日報》

  【文壇述往】

  作者:周大新

  因為錯失了上大學的機會,故當年在偏僻的軍營開始寫作時,我憑的只是對文學的一腔熱愛和對生活的熟悉,文學理論準備差不多是個零。也因此,我特別希望能找到老師請教。在1976年至1978年間的多次投稿不中之后,我曾經(jīng)給幾位當時的名作家寫信求教,可是無一人回信。也是在這個時候,我讀到了李國文老師的作品,心想,啥時候能認識他,得到他的指教就好了。

  機會拖拖延延地到底來了,此時的日歷已翻到了1988年?!缎≌f選刊》評出1987—1988年度的中短篇小說獎,我的短篇小說《小診所》獲了獎,我到北京領獎時見到了李國文老師。其時,他是《小說選刊》的主編,在招待我們這些獲獎作者吃飯時,別人介紹我與他相識。他那時是全國的名作家,我只是一個初入文壇的年輕人,但他很熱情地夸贊我的那篇作品,鼓勵我繼續(xù)寫下去,讓我覺得心里很溫暖,也增添了一些寫作的信心。其實,那個時候,我的家庭已經(jīng)陷入了一場災禍之中,我正忙于應對災禍,寫作處于時斷時續(xù)的狀態(tài)之中。

  有一次,我由濟南軍區(qū)來京辦事,給李國文老師打電話說想去拜望他,他熱情地答應:“來吧,我在辦公室。”那天,在他不大的辦公室里,我們聊了很長時間,聊創(chuàng)作,也聊我正在應對的災禍。他了解了我家里發(fā)生的事情后,勸我想開些,給我講人生不可能都是順境的道理,講遇到災難時要相信事情早晚都會過去,不必絕望。他還特別詢問我正在寫什么。我告訴他我在寫一部長篇小說,表現(xiàn)一個絲織世家在二十世紀的命運沉浮。他說:“好,我等著你完工?!蔽艺f我擔心沒寫完我的身體就垮了,寫成半部作品,這災禍壓得我實在受不了。他嘆口氣勸我:“每個人心里都有抵抗災難的潛力,就看你用不用了,你要用了,你就能頂住?!彼脑捵屛覍ξ磥碛辛诵┬判摹D莻€時候,我還不知道他也遭遇過苦難,那苦難比我遇到的還要深重。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他是在用他抵抗災難的經(jīng)驗勸慰我。

  在國文老師和其他朋友的鼓勵下,我一邊應對家里的災禍,一邊堅持寫作長篇小說《第二十幕》,并穿插著寫一些中短篇小說,直到1998年,終于寫完了《第二十幕》的上、中、下三卷。當這部書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后召開研討會時,國文老師參加了會議。在會場,聽著那么多文學前輩和同行朋友的肯定之語,我百感交集,內(nèi)心充滿了對國文老師的感激之情。

  我調(diào)到北京工作后,家屬的工作調(diào)動一時難以辦成,有一段時間閑住家中。國文老師聽說后,熱心地幫助我們聯(lián)系了一個單位,雖然最終沒能去成,但他的關心再次令我感動。他總是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讓你覺得個人生活雖苦樂相摻常有風雨,可人間到底充滿暖意,值得我們棲居其中。

  和國文老師在一起聊天,聊得最多的是創(chuàng)作。我記得他說過:年輕時要趁體力好抓緊寫,一年寫十萬二十萬字甚至更多都是應該的,否則年紀大了想寫也無力寫了;不要忌妒別人,要善于向同代作家學習,看他們怎么表現(xiàn)我也熟悉的生活;別把精力用在社交上,不要追求一時的熱鬧,要耐得住寂寞,作家最重要的是拿出作品;既要讀中國古典文學和現(xiàn)當代作家的作品,也要讀西方作家的作品,書讀得越多越雜越好。他說這些話時并不是一臉嚴肅,跟他聊天總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他面帶笑容地說出了他的創(chuàng)作思考和對我的希冀。

  他對我的創(chuàng)作并不一味說好,有時也有批評。有一年,我的一部中篇小說發(fā)表后,給他送去了刊發(fā)作品的雜志。他看后給我來電話說:“這個題材你可以處理得更好,可以寫得更有新意。是應該多寫,每年的寫作都應有一定的數(shù)量,但也不要一味求快求多,蘿卜不洗凈就扔進鍋里,不行?!边@話給我敲了警鐘。

  2005年,我不順的人生又添了新的不幸:孩子患了重病。我忙著給孩子治病,很長一段時間沒與國文老師聯(lián)系。他后來知道了這件事,在電話里送來了慰問。最終,孩子遠走。2008年萬念俱灰之后,只有埋頭寫作算是抵抗命運的一個途徑。此后,我很少再去看國文老師。我害怕他問起我家里的情況,更不愿讓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他,畢竟他已是老人了。甚至電話也很少打,因為打電話也不能保證自己不失態(tài),不能再讓老人也跟著傷心了。

  新冠疫情期間,我為他擔心,這種傷及呼吸系統(tǒng)的疫病對高齡老人來說特別可怕,我暗暗祈禱他能憑借自己的樂觀和自身抵抗力闖過這道難關。然而,還是在疫情末期聽到了噩耗。這位胸懷愛意的老人的離去,是這個世界的損失;這位目光犀利、文字優(yōu)美的作家的離去,是中國文壇的損失!

  國文老師,每每想起過去在一起的歲月,腦子里就會重現(xiàn)你的音容笑貌,我們想念你!所幸,在不太久的將來,我們還能在天國相聚,那時,再聽你的笑聲和教誨!

  《光明日報》(2023年09月22日 15版)

(責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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