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窅然去 別有天地非人間
2022年4月11日,還沒有等到疫情的陰霾徹底消散,恩師陳慶英先生就在四川溘然離世。4月12日,我代表所有弟子趕赴邛崍與陳先生家人一道為先生送別。逝水東流,落英紛紛,陳慶英先生如今已經(jīng)離開我們快1年了?!梆ㄔ聳|山頂,如如妙止觀;映入誰尊榮,吾師陳慶英”,稍微將倉央嘉措道歌詠贊的主角改成了先生,以告慰天上的授業(yè)恩師。夜寒窗,夢迷茫,往事隨風追憶忙。
先生原籍廣東省臺山縣,生于四川省南充市。1960年考入青海民族學院學習藏語文;1978年10月考入中央民族學院民族語文系古藏文專業(yè);1981年10月至1984年3月在中央民族學院藏學研究所從事藏學研究,師從著名藏學家東嘎·洛桑赤列及王堯先生;1984年3月調(diào)到青海省社會科學院藏學研究所,隨后擔任所長;1993年8月先生調(diào)動至中國藏學研究中心,任歷史宗教研究所所長、研究員,歷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幾十年來,先生筆耕不輟,先后單獨或合作出版了《蒙藏民族關(guān)系史略》《西藏通史》《中國藏族部落》《歷輩達賴喇嘛生平形象歷史》《帝師八思巴傳》等藏學著作,以及《陳慶英藏學論文集》,在核心期刊上發(fā)表了眾多優(yōu)秀論文;2018年,陳慶英榮獲第四屆中國藏學研究珠峰獎榮譽獎,與著名藏學家拉巴平措同志合著的《西藏通史》榮獲第四屆中國藏學研究珠峰獎特別獎。
與此同時,先生在中央民族大學、西南民族大學、中國人民大學、臺灣政治大學等高校也承擔教學任務。期間,先生曾受邀前往日本大正大學、京都佛教大學、民族學博物館以及美國哈佛大學等考證海外涉藏學術(shù)研究。
盡管陳先生在國內(nèi)外藏學界聲名顯赫,但我從來沒有考先生博士的“非分之想”。畢竟先生是一座豐碑,而我只是個Small Potato 。2006年,已故藏族著名作家央珍女士和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的鄭德強先生“一剛一柔”地建議我爭取成為先生的學生。央珍女士“正告”這是必須的、不二的抉擇,否則就是鼠目寸光、坐井觀天。鄭德強先生則給出了一個有趣的理由:陳先生是“三好師”:人品好、學問好、酒量好。
2007年,我總算如愿以償,成為先生門下的一名弟子。直到今天,我也認為這是此生所做的最明智的決定之一。對于陳先生“酒量好”的評價,盡管也得到了中央民族大學周潤年、喜饒尼瑪?shù)榷辔徊貙W家佐證,我還是存疑的。先生氣質(zhì)儒雅、性情謙和,難以想象坊間所謂先生酒量如何“酒龍獅虎”的傳聞,更沒有見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暢快。據(jù)說是胃病的原因,先生道別了美酒。然而先生談笑風生、循循善誘的教導,卻常常令人流連忘返、如醉如癡。
教學之初,先生對我這個拉薩藏族學生可能充滿了信心,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期待。一來二去的對談式教學中,先生逐漸意識到,我的藏文基礎(chǔ)遠遠低于他的想象,甚至可能還要糟。那一刻,先生半響沒有說話。一支煙的功夫,先生抬起頭問我是否愿意從頭學習藏文?還好,我堅定的回復讓先生重新綻放笑容。后來我才知道,陳先生和藏學家端智嘉先生共同師從于著名藏學家東噶·洛桑赤列先生。
從此開始,先生在他那中國藏學研究中心汗牛充棟的辦公室里開啟了對我一對一傳道授業(yè)的教學歷程。不管是藏族政治、歷史、文化、宗教、文獻、人文,還是國內(nèi)外藏學屆在相關(guān)方向上的最新成果,先生總是信手拈來,如數(shù)家珍。就在先生帶著我徜徉在藏學的海洋中時,時常會被若輕若重的敲門聲拉回現(xiàn)實。打開門一看,才知道是慕名而來的某個青年學生來請教先生。先生會請這個有些靦腆的“陌生人”坐下,并讓我倒杯茶。隨后,就會毫無保留地解答各種學術(shù)問題,直到青年人徹底明白,才會樂呵呵地轉(zhuǎn)向我繼續(xù)上課。除了這種傳統(tǒng)的室內(nèi)教學,讓我們四個學生去北大、人大等高校旁聽講座、帶我們?nèi)ビ汉蛯m、白塔寺、故宮、樂山大佛等文物單位進行現(xiàn)場教學、鼓勵我們參與各種國內(nèi)外藏學論壇或者安排我們做博士答辯會記錄員,都是老先生用心良苦的教學安排,也讓學生們受益匪淺。
“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盡管陳先生生前教授過的國內(nèi)外學生數(shù)不勝數(shù),但先生仍然不惜在我們幾個門下弟子身上投入最多的時間、最大的精力、最深的情感。還好,我們幾個人沒有辜負先生的希望,均以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完成博士答辯,如期畢業(yè)。就我而言,2010年畢業(yè)之際,先生推薦我到哈佛大學燕京學院繼續(xù)參與博士后項目,以便開拓眼界、找準定位,并不時提醒我繼續(xù)研究倉央嘉措詩歌。11年后,先生又在我即將由中國藏學研究中心出版的新書《久久不見久久見——倉央嘉措經(jīng)典詩歌三語賞鑒》留下了寄語:“三百年前的一縷詩魂,在草原雪山飄泊,偶爾有過顯露,只不過是它的鳳毛麟角而已,但是有一批有志的學者沒有放棄,仍在苦苦追求。他們不只是追捧倉央嘉措詩歌的熱點,而且探求其后面的歷史規(guī)律,相信經(jīng)過他們的努力,會使倉央嘉措其人其事的研究進入一個新的階段?!?/p>
如今,這兩句話已然成為先生的最后叮嚀。我們也擺脫了疫情的纏繞,如愿以償?shù)貐⒓酉壬淖匪紩?,從不同的角度緬懷先生、學習先生,畢竟傳承才是最好的紀念。
“仙人已過蓬萊閣,德范猶香啟后人”。愿先生在天之靈安息?。ㄖ袊鞑鼐W(wǎng) 撰文/羅旦 作者為西藏社會主義學院(西藏中華文化學院)黨組副書記、副院長,西藏大學中國藏學研究中心學術(shù)委員,西藏自治區(qū)統(tǒng)一戰(zhàn)線理論研究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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