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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濤山·五彩石·沈從文

發(fā)布時間:2022-08-18 11:34:00來源: 光明網(wǎng)-《光明日報》

  【光的回響】

  作者:闕成岱(吉首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2020級碩士研究生)

  鳳凰的小孩不知道沈從文的很少,他們從長輩自豪的敘述中、從老師的課堂上、從城中商鋪印有“沈從文”三字的書籍里、從各種渠道知道沈從文,可謂耳熟能詳,但真正認(rèn)識沈從文的很少,我便是其中之一。

  小時候,父母會在天氣晴朗的春日里帶著全家出門踏青,在我的印象里總是避開人多熱鬧的南華山,而獨(dú)選沱江下游的聽濤山。聽濤山其實并不高,也不陡,可在還是孩童的我眼里,卻特別高、特別陡、特別難爬。每次爬到一處較為寬廣的平地時,母親便讓我們休息片刻,從這里往下俯瞰,只見兩山之間沱江繞著山腳,向著遠(yuǎn)處靜謐流淌。孩童總是好動的,休息過后便四處亂跑,而母親總叫住我,讓我在一塊大五彩石前放上一束鮮花,并告訴我:“這是沈從文先生的墓?!币粔K大石頭就是沈從文先生的墓?幼小的我百思不得其解。聽濤山、五彩石、沈從文,我也只記住了沈從文。

  中學(xué)課文里有一篇節(jié)選自《邊城》的小短文,名為《端午日》,文中著重描寫端午節(jié)賽龍舟的場面。“端午日,當(dāng)?shù)貗D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額角上用雄黃蘸酒畫了個王字。任何人家到了這天必可以吃魚吃肉,大約上午十一點(diǎn)鐘左右,全茶峒人就吃了午飯,把飯吃過后,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鎖了門,全家出城到河邊看花船。”這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就是在這樣的風(fēng)俗里生活和長大,原來這些日常風(fēng)俗可以寫成文章,還很好看。你看《端午日》后面還有搶鴨子的描寫呢?!百惔^后,城中的戍軍長官,為了與民同樂,增加這個節(jié)日的愉快起見,便把綠頭長頸大雄鴨,頸膊上縛了紅布條子,放入河中,盡善于泅水的軍民人等,下水追趕鴨子,不拘誰把鴨子提到,誰就成為這鴨子的主人?!边@種歡樂過端午的場景,閉著眼都能從我腦海里一一閃過。文字原來如此有魅力。沈從文還有哪些關(guān)于鳳凰、關(guān)于湘西風(fēng)俗的描寫呢?我有些著迷了,回家后就在書房里翻看,《從文自傳》《沈從文家書》《湘行散記》《邊城》和各種對沈從文的評論,原來母親是個“從文迷”。

  我從《湘行散記》看起,看到了我如畫家鄉(xiāng)的山水長卷:清澈潺潺的溪流、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吊腳樓,粗獷淳樸的號子、忘不掉的櫓歌,醇厚的苞谷燒酒和糯米粑粑,還有那記不完的龍舟賽。而讀《鳳凰》時,他的文字喚起了我的鄉(xiāng)愁,從我記事起鳳凰便是一座靜謐的小城:北門碼頭還未有擁擠排列的游船,只有伴著夕陽洗衣的女子及在河中嬉水的小孩;放學(xué)路上的古老城墻還可見歲月斑駁的痕跡,青苔沿著墻壁向上攀爬,直到覆蓋整個墻壁;楊家祠堂響起本地儺戲的唱腔,戲臺上表演著小孩看不懂的劇目;日落夕照伴著晚霞灑在城墻上,而后燈火漸熄,小城歸于沉寂,蟲鳴成了唯一的聲音,不過隨著朝陽升起,小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生機(jī)。日升與日落,閑暇與忙碌,不斷交替,時間緩慢流逝。

  長大后,看了沈從文的書,就想再一次去聽濤山沈從文墓地,這次是我邀了母親同行。聽濤山真的不高,也不陡,平平緩緩的,完全沒了小時候陡峭的印象。山中依然竹林蔥蘢,綠草茵茵,潺潺的沱江依舊在山下靜靜流淌,只有兩邊建滿了水泥房子和小時候有些許不同,這房子有些煞風(fēng)景,不要了它才好。一進(jìn)山便是他的表侄黃永玉先生的碑題“一個士兵要不戰(zhàn)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xiāng)”。邊上山,邊聽母親講,沈從文當(dāng)過兵,十幾歲即從眼前沱江出沅水而去,他的一生和水相連,沱江、酉水、沅江緊緊地系著他,從沱江出去,又回到了沱江畔,所以他的人生算走了個圓。再到小時候歇息的平地,原來這是聽濤山的山腰,再看這塊五彩石,依然是小時候的模樣,粗糙的、未經(jīng)任何雕琢的、樸素的一塊石頭,但分明又有些不同。

  作為鳳凰人,從他的作品中我分明讀到了他對家鄉(xiāng)的憂慮?!断嫘猩⒂洝は渥訋r》前后兩次對端午節(jié)的描寫,寫出了他對故鄉(xiāng)深沉的愛,也寫出了對故土故人生活中的痼疾與污穢的痛。文中的跛腳青年“年紀(jì)雖很輕,臉上卻刻劃了一種油氣與驕氣,在鄉(xiāng)下人中仿佛身分特高一層”,這樣的痞子卻還得到同鄉(xiāng)人的稱贊,“這小子看事有眼睛,做事有魄力,蹶了一只腿,還會一個月一個來回下常德府,吃喝玩樂發(fā)財走好運(yùn)。若兩只腿弄壞,那就更好了”。當(dāng)時的湘西,人們漸漸失去純樸、善良的品性,而這些靠邪路混世界的人反為人們所欽羨,這是他最為擔(dān)心的?!鞍Γ瑲v史,多么古怪的事物。生惡性癰疽的人,照舊式治療方法,可用一星一點(diǎn)毒藥敷上,盡它潰爛,到潰爛凈盡時,再用藥物使新的肌肉生長,人也就恢復(fù)健康了。這跛腳什長,我對他的印象雖異常惡劣,想起他就是一個可以潰爛這鄉(xiāng)村居民靈魂的人物,不由人不寄托一種幻想……”他的態(tài)度在這里清晰地表達(dá)出來了,他希望家鄉(xiāng)人克服痼疾,清除污穢,迎來新生活。

  時光荏苒,溪流靜躺,如今的湘西或許如沈從文先生期待的那樣,早已沒有“跛腳什長”的壞風(fēng)氣。時代的新風(fēng)吹進(jìn)這片神秘的土地,這里山水依舊,但風(fēng)貌早已換了新顏。

  1988年5月10日,沈從文先生在北京逝世,五年后的5月10日,骨灰歸葬鳳凰,一半撒入沅江,一半安放在聽濤山這塊天然五彩石下。五彩石的正面寫著幾行小字: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rèn)識“人”。背面刻著他的姨妹張充和的一句話: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責(zé)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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