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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文化周末版:水暖(小說)

發(fā)布時間:2022-05-06 10:04: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中國故事】

  作者:曹多勇(安徽文學院專業(yè)作家,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4部,中短篇小說集6部。在《人民文學》《當代》《十月》等文學期刊發(fā)表作品300余萬字,長篇小說《美麗的村莊》(與人合作)獲中宣部第十屆“五個一工程”獎)

  那個時候民政局結婚登記,在表格上登記信息是手寫,在結婚證上填寫姓名是手寫。登記信息由宗平填寫,結婚證由工作人員填寫。蘇亞跟工作人員說,他叫宗平,宗教的“宗”,和平的“平”;我叫蘇婭,蘇聯(lián)的“蘇”,冬妮婭的“婭”,亞洲的“亞”加上一個女字旁。

  蘇亞跟工作人員說她叫蘇婭的那一刻,她希望自己是一個溫柔漂亮的新娘,同時更是一個失去父親變得堅毅剛強的新娘。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這一天,蘇亞跟宗平說,我身上三個月沒來了。宗平問,是不是懷孕了?蘇亞說,你真會瞎胡扯,我這么一大把年歲還能懷孕嗎?宗平問,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蘇亞說,我這是要絕經啦!宗平問,要不要我陪你去醫(yī)院看一看?蘇亞說,你一個大男人家跟我一塊去醫(yī)院婦產科不方便,我一個人去吧。

  蘇亞去一趟醫(yī)院婦產科,拿回一些藥。醫(yī)生診斷說她體質差,常年患有貧血的毛病,絕經自然要比正常女人早。蘇亞吃一吃藥,身上滴滴答答來一點,像一口枯竭的泉水,半年后就徹底斷絕了。這半年,蘇亞心情焦慮,脾氣煩躁,早早地走進更年期,看天不是一個天,看地不是一個地,動不動就跟宗平吵一架。今天吵一架,明天吵一架,三天兩頭吵,宗平都有了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他倆吵架的理由不一而足。比如說,宗平不陪蘇亞去醫(yī)院看病就是一條現成的理由。宗平說,我要陪你去醫(yī)院看病,是你不叫我去。蘇亞說,我說不叫你去,你就不去啦?說來說去,還不是你心里沒有我這個女人?宗平說,你說我一個大男人家跟你一塊去醫(yī)院婦產科不方便,你要一個人去。蘇亞說,你敢跟我說,你沒陪我一塊去過醫(yī)院婦產科嗎?宗平“咯噔”一聲沒了話說。

  蘇亞說的這件事,早已過去二十多年。真要確定哪一年,宗平都得好好地想一想。那一年,蘇亞意外懷孕。打掉不打掉?宗平和蘇亞有分歧。蘇亞想要,宗平不想要。那個時候,宗平和蘇亞在同一家陶瓷廠上班。宗平在機關,蘇亞在職工醫(yī)院。依照那個年代的生育政策,蘇亞生二胎,夫妻倆要有一個人被開除。宗平問,你生小二子,沒工作怎么辦?蘇亞說,我怎么會沒工作呢?宗平問,單位不開除你?蘇亞說,開除你,不開除我。蘇亞這樣打算盤,宗平更不敢同意蘇亞生下小二子了。宗平問,你生孩子開除我,我沒工作怎么辦?蘇亞說,你向我家樓上學習呀!

  宗平家樓上有一戶人家,多生一個孩子,男人被開除,下海去深圳,先他一個人去,后老婆孩子跟著一塊去,聽說比這邊過得強多了。這樣一戶人家,蘇亞羨慕,宗平不羨慕。宗平說,我沒樓上男人有本事。蘇亞說,你不出去闖一闖,怎么知道有本事沒本事?宗平是一個安分守己的男人,趕緊找熟人聯(lián)系醫(yī)院,趕緊陪蘇亞去醫(yī)院婦產科打掉孩子。那半個月,宗平任勞任怨地包攬家務活,當牛做馬地伺候蘇亞。其實,那個時候陶瓷廠就顯露出風雨飄搖的跡象。兩年后廠子破產,宗平調入市文聯(lián),清水衙門,無權無勢,守一份死工資,同樣是一副不景氣的樣子。

  蘇亞經常跟宗平說的一句話是,你是一個膽小如鼠的男人,我跟上你就是跟上一輩子窮。

  

  又一天,蘇亞跟宗平說,我倆離婚吧。宗平不敢說話。蘇亞說,我跟你這些年沒過著好日子,我看跟你離婚可能過一過好日子。宗平依舊不敢說話。蘇亞問,你說我倆家產怎么分?

  宗平不能不說話。宗平說,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蘇亞問,你說我倆離婚去法院,還是去民政局?宗平說,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蘇亞說,那你現在寫訴狀吧,法院說我倆家產怎么分就怎么分。宗平說,是你要離婚,不是我要離婚,訴狀應該是你寫。蘇亞說,我說是你想跟我離婚就是你想跟我離婚,我說叫你寫訴狀就是你來寫訴狀!

  蘇亞走進更年期,最大的特征就是纏磨人。閨女上大學不在家,蘇亞纏磨人只能找宗平。宗平像一塊石頭,先前有棱有角,慢慢地被蘇亞打磨得光滑圓潤。宗平逐漸明白一個道理,家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更年期的蘇亞更不是一個講理的人。宗平只能時時處處忍讓著,不說話或少說話。

  蘇亞說,我倆明天去法院。宗平低下頭。蘇亞問,你是沒聽見我說話,還是裝啞巴?宗平說,我聽到了。蘇亞問,你說我說的什么話?宗平說,我倆明天去法院。蘇亞問,我倆明天去法院干什么?宗平抬起頭說,離婚。蘇亞說,這個婚我離定了!

  隔天上午,蘇亞不去法院,改口去民政局。宗平說,你說去哪里就去哪里。民政局有專門的辦事大廳,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有專門的叫號屏幕。離婚和結婚在同一個大廳,辦理結婚的男人女人一派喜氣洋洋的,辦理離婚的男人女人一派冷若冰霜的。這里是黑與白的交匯處,這里是南極與北極的連接地。十幾對夫妻在離婚區(qū)窗口前面等候。這些離婚夫妻有兩個共同特點,一是背靠背,誰都不愿面對誰,誰都不愿搭理誰;二是人人手上拿著一本結婚證,結婚證是紅色的,離婚證也是紅色的。一個方形窗口,紅色的本子塞進去,另一個紅色的本子吐出來,這就是人生的兒戲與游戲。

  候了個把小時,電子屏幕叫到蘇亞和宗平。他倆一人手持一本結婚證去窗口。工作人員叫他倆先登記,性別、年齡、身份證號碼、家庭住址、哪年結婚、有無孩子、孩子多大,等等。接下來工作人員逐一核實登記信息。沒想到問題會出在結婚證上面。簡單地說,蘇亞的名字寫錯了。蘇亞的“亞”,不是亞洲的“亞”,多出一個女字旁,“蘇亞”變成“蘇婭”。

  工作人員說,身份證與結婚證的名字對不上,我沒辦法給你們登記。蘇亞問,這樣怎么辦呢?工作人員說,你回家看一下戶口本,是身份證上錯,你去改身份證;是結婚證上錯,你去改結婚證。蘇亞語無倫次地說,我一直都用亞洲的“亞”,肯定是結婚證上的名字寫錯了。工作人員說,那你去改結婚證。蘇亞問,我去哪里改?工作人員說,去證件原發(fā)部門改。

  蘇亞跟宗平結婚時屬于另一個區(qū),原發(fā)部門就是那個區(qū)的民政局。宗平站在旁邊,像一個看客不說話。蘇亞跟宗平說,我倆去那里的民政局一趟。宗平遲疑一下說,我先打電話問一問是不是這么辦,不要白跑一趟。宗平向工作人員打聽到了那里民政局的電話號碼。那里的工作人員說,你們先來吧,我們查一查早年的結婚登記底根,看一看原始記錄上面怎么寫的。

  這里與那里跨越半座城市,坐公交車得一個小時。宗平問,我倆打的去,還是坐公交車去?蘇亞說,離婚不急,今天離不掉,明天離;明天離不掉,后天離,我就不信離不掉這個婚。蘇亞這樣說話,宗平跟蘇亞只能坐公交車。宗平要是執(zhí)意打出租車,蘇亞會說看把你急的,好像都有哪個女人等著你一塊過日子了。宗平知道就算蘇亞真的要離婚,不管去法院,還是去民政局,都不是說一聲離婚就能離掉的。去法院離婚,要開庭審判;去民政局離婚,要協(xié)商調解。蘇亞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宗平揣摩不透,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真的走到蘇亞逼迫他離婚那一步,離婚就離婚。在這個世界上,哪個男人離開哪個女人不能活?哪個女人離開哪個男人不能活?宗平現在的心態(tài)是,回家也看不安書寫不安稿子,就當是陪蘇亞去那里的民政局遛一遛逛一逛吧。

  宗平陪蘇亞去那里的民政局,翻出檔案一看,原始記錄上的蘇亞就是“蘇亞”。也就是說,蘇亞的名字錯只錯在結婚證上。當年,原始記錄上的字是宗平寫的,結婚證上的字是工作人員寫的。令人費解的是,當年“蘇亞”錯成“蘇婭”,是怎么錯出來的?依照宗平的理解,“蘇婭”容易錯成“蘇亞”,“蘇亞”絕不可能錯成“蘇婭”。一件絕不可能的事,就這么不容置疑地發(fā)生了。

  工作人員說,我們出一份證明材料,證明當年結婚的是蘇亞和宗平,不是蘇婭和宗平。蘇亞問,不能補辦結婚證嗎?工作人員說,補辦結婚證要去你們現在的戶籍所在地,我們現在只能出一份證明材料。

  工作人員打印出一份證明材料,蓋上民政局婚姻登記專用章,遞交給蘇亞。宗平問工作人員,從法律上來說,是不是我這么多年只跟帶女字旁的“蘇婭”是夫妻,跟不帶女字旁的“蘇亞”不是夫妻。工作人員說,你跟不帶女字旁的“蘇亞”是事實夫妻,帶女字旁的“蘇婭”根本不存在。蘇亞說,不管我的名字帶不帶女字旁,我倆離婚都一樣。

  宗平和蘇亞,煙火人間中一對平凡夫妻。他們的更多故事,掃碼可知。

  

  隔一天,蘇亞和宗平沒去民政局離婚登記,原因是閨女從大學回來了。一大早,宗平去菜市場買菜,蘇亞擇菜洗菜燒菜,他倆一塊在家等閨女。閨女是宗平打電話叫她回來的。宗平在電話里跟閨女說,你媽天天跟我吵架要跟我離婚,你快回來家勸一勸你媽。蘇亞跟宗平離婚這件事,宗平沒辦法跟別人說。就算別人知道,誰能勸說得了蘇亞,或者說蘇亞能聽誰的勸說?宗平想一想他家人,想一想蘇亞娘家人,想來想去只有閨女回來家勸一勸她媽最合適。

  閨女在電話里跟宗平說,一個是我爸,一個是我媽,我回家說誰不好都不好。宗平說,我叫你勸一勸你媽,沒叫你評判誰個有理誰個沒理呀?閨女問,你跟我說我怎么勸我媽?我勸我媽不要跟你離婚,她肯定要說一大堆你的不好,你說我是說你好,還是說你不好?面對更年期的蘇亞,宗平頭疼,閨女一樣頭疼。在蘇亞面前,閨女一句話說岔,蘇亞都會狗血噴頭地罵她一頓。宗平跟閨女說,你不想戳你媽這只馬蜂窩,就不用回來了。

  中間隔一天,閨女跟蘇亞打電話,說她回來家一趟。閨女沒跟蘇亞說,她爸給她打電話這件事。閨女說,媽媽我想你了。蘇亞說,你想我,我去學校看你?閨女說,我回家看你。蘇亞問,你能請上假?閨女說,這兩天我們學校開運動會。閨女上學在杭州,一來一回在家待一天也要三天時間,就算周末回,都要請一天假。蘇亞說,你回來家正好,媽媽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商量。閨女問,什么大事不能在電話里說呀?蘇亞說,候你回來家說。

  閨女回到家,一家人貌似其樂融融地吃一頓晌午飯。吃罷飯,收拾好,蘇亞開始跟閨女說大事。蘇亞問,我跟你爸離婚,你有什么意見?閨女說,你跟我爸天天在家吵架,你倆想離婚就離婚吧。蘇亞問,什么叫我跟你爸天天在家吵架,哪一回吵架不是你爸找茬子?閨女說,算我說錯話,你跟我爸離婚,只要我爸同意,不用聽我意見。蘇亞說,算我白生你這么一個閨女。

  閨女回家一趟跟蘇亞說不上三句話,就有了這樣結果。蘇亞問,我要是去你奶奶家說這件事,你爺你奶會怎么說?閨女說,他們怎么說,我怎么會知道呀?蘇亞惱怒地說,你知道!閨女問,我知道什么呀?蘇亞說,你爺和你奶,你爸和你,你們姓宗的一家子人,都巴不得我趕快離婚,滾出你們宗家門遠遠的。

  蘇亞跟閨女說話站在閨女的臥室里,宗平躲在他和蘇亞的臥室里。兩間臥室門都半開半掩,蘇亞跟閨女說什么話,宗平聽得清清亮亮的。蘇亞大聲地跟閨女說,你去告訴宗家老老少少所有人,這個婚我不離了,我就像一只癩蛤蟆,賴在你們宗家,就算不咬人也要膈應你們宗家人!

  閨女眼里慢慢地汪滿眼淚。蘇亞一摔門走出閨女房間,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嗚嗚嗚”地哭起來。蘇亞一邊哭一邊說,我一個大姑娘家嫁到你們宗家?guī)资?,上伺候大的,下伺候小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這些年你們宗家大大小小誰個說過我一聲好,現在我人老珠黃了,你們宗家想沒有良心地一腳踢開我!

  閨女開門,走到蘇亞身旁。宗平開門,走到蘇亞身旁。客廳東西走向,三人沙發(fā)靠西面墻擺放,蘇亞坐在沙發(fā)正中間。閨女走過去站在蘇亞南邊,宗平走過去站在蘇亞北邊。宗平說,是你要跟我離婚,不是我要跟你離婚。蘇亞說,更年期,我心里煩,身上難受,你要是體貼我,對我好,我會跟你離婚嗎?閨女說,爸爸不會跟你離婚,是爸爸打電話叫我回來家勸一勸你。蘇亞問,這么說你是逃課回來家的嘍?閨女說,這兩天確實沒有課。

  隔天上午,閨女坐火車回杭州,一是她不愿在家面對更年期的蘇亞,二是她明天上午有課要上。閨女帶一只拉桿箱,上下樓吃力。宗平手提箱子,送閨女下樓,送閨女出小區(qū)大門。宗平跟閨女說,你媽說她不跟我離婚了,你放心地回去上課吧。閨女問,人家媽媽更年期是不是這樣子?宗平說,老話說家丑不可外揚,人家媽媽就算這樣子,也不會往外說。閨女說,我也不會跟同學說。閨女打車走開,宗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閨女一天天大了,他跟蘇亞一天天老了。

  

  蘇亞不再跟宗平離婚,不過很快又折騰出來一件事。蘇亞要跟宗平一塊去補辦結婚證。蘇亞說,老結婚證上的名字是錯的,我心里不踏實。宗平問,你不踏實什么呀,害怕我不認你是老婆?蘇亞說,我害怕哪一天會不聲不響地離家出走。宗平兩眼盯著蘇亞,足足看了有兩分鐘,點頭同意說,我倆明天去民政局補辦結婚證!

  補辦結婚證簡單。他倆一塊去民政局結婚登記窗口,手上拿老的結婚證和新的證明材料,相關信息錄入電腦,新的結婚證就能打印出來。蘇亞和宗平在那里遇見一點小麻煩,新的結婚證上的合影照片要重新照。蘇亞和宗平想用老的結婚證上的照片。工作人員說,舊照片與現在的你倆不太像,你們重新去照吧。附近有拍攝證件照的照相館,他倆去那里,花三十塊錢,有了四張二寸彩色照片。結婚證的照片要喜慶,背景是紅色的幕布。美中不足的是,他倆身上穿著隨便,不像去照結婚證照片的樣子。

  攝影師就是店主,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蘇亞跟店主說,我倆來補辦結婚證,民政局的人說老照片不管用。蘇亞這樣做解釋,是想說明他倆不是新結婚。宗平跟店主說,我看你面熟,你過去是不是在八仙街上開照相館?店主說,這些年我開過照相館的地點多了,在沒在八仙街上開過照相館,我都不記得了。宗平說,我倆舊結婚證上的照片就是你照的。店主“噢”一聲沒搭話。

  回頭路上,蘇亞說,你真會滿嘴跑火車。宗平問,我怎么嘴里跑火車啦?蘇亞說,舊結婚證上的照片,是找廠工會小鄒照的,你怎么說是這個人照的呢?小鄒是廠工會的攝影師兼電影放映員,職工拍證件照都找他。宗平說,相隔這么多年,我記岔了?蘇亞說,不是你記岔了,是你胡說八道習慣了。宗平說,你記性好,能記得結婚證上的名字怎么錯的嗎?蘇亞說,我當然記得!

  蘇亞上面有一個姐姐,名叫蘇娜。姐姐的“娜”字帶女字旁,蘇ya的“ya”字就應該帶女字旁。也就是說,蘇ya原本就是蘇婭。蘇亞爸爸是廠里的一名技術員,年輕的時候喜歡蘇聯(lián)的文學與歷史。蘇亞姐姐出生,爸爸給她起名叫蘇娜。“娜”這個字跟俄羅斯帝國時期的女王葉卡捷琳娜有關聯(lián)。爸爸的本意,是希望蘇娜長大,像女王一樣有本事,像女王一樣有名氣。那個時候,《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在國內影響很大,女主人公名叫冬妮婭。蘇亞出生,爸爸給她起名叫蘇婭,是希望她長大,像冬妮婭一樣剛強,像冬妮婭一樣漂亮。蘇亞不喜歡帶女字旁的“婭”,女里女氣的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不喜歡跟姐姐的“娜”一樣帶女字旁。姐姐比她大,人受姐姐的氣,名字不能受姐姐的氣。小學畢業(yè)上初中,“蘇婭”改“蘇亞”,就一直沒有變。

  蘇亞結婚前兩年,爸爸去世了。她跟宗平去民政局辦理結婚登記那一天,自然而然地想起爸爸,自然而然地想到那個“蘇婭”。那個時候民政局結婚登記,在表格上登記信息是手寫,在結婚證上填寫姓名是手寫。登記信息由宗平填寫,結婚證由工作人員填寫。蘇亞跟工作人員說,他叫宗平,宗教的“宗”,和平的“平”;我叫蘇婭,蘇聯(lián)的“蘇”,冬妮婭的“婭”,亞洲的“亞”加上一個女字旁。

  蘇亞跟工作人員說她叫蘇婭的那一刻,她希望自己是一個溫柔漂亮的新娘,同時更是一個失去父親變得堅毅剛強的新娘。

  他倆從民政局回到家,就一直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蘇亞坐在沙發(fā)南端,斜靠在南邊的扶手上。宗平坐在沙發(fā)北端,斜靠在北邊的扶手上。蘇亞和宗平不說話,不互望,不開燈。窗外的景物越來越斑駁,室內的光線越來越昏暗。他倆就這么慢慢地淹沒在一片寂靜里。

  過一會,宗平往蘇亞身邊挪一挪,伸手抓住她的一只左手輕輕地揉起來。蘇亞的左手大拇指有腱鞘炎,疼痛起來,不能彎曲,影響干活。晚上,宗平陪蘇亞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蘇亞就會把手伸在宗平懷里,叫他揉一揉。這一回,不是晚上,不是宗平陪蘇亞看電視。蘇亞沒拒絕,就勢歪斜頭緊緊地靠在宗平的肩膀上。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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