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健

　　拉赫瑪尼諾夫一生創(chuàng)作了兩首交響詩，一首源自勃克林的名畫《死島》，一首來自俄羅斯著名詩人萊蒙托夫的抒情詩《懸崖》。

　　說來有趣，拉赫瑪尼諾夫讀到《懸崖》這首小詩，不是在萊蒙托夫的詩集里，而是在俄羅斯著名作家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在路上》里。在這篇小說開頭，契訶夫用《懸崖》里的頭兩句詩作題記：

　　金色的浮云棲息

　　在懸崖巨人的懷中。

　　1893年，拉赫瑪尼諾夫讀到契訶夫的小說《在路上》，立即被小說題記所引的兩句詩和小說中的故事所吸引，他用萊蒙托夫這首《懸崖》詩創(chuàng)作了同名交響詩。

　　交響詩源于抒情詩和短篇小說

　　契訶夫1860年生于俄羅斯羅斯托夫州的塔甘羅格，被稱為俄羅斯19世紀(jì)末最后一位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與法國的莫泊桑和美國的歐·亨利并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作家，《在路上》創(chuàng)作于1886年。

　　俄羅斯北方一個暴風(fēng)雪肆虐的夜晚，曠野里的羅加契村的一個小飯鋪里，深夜來了一位名叫伊洛瓦依斯卡雅的小姐和她的馬車夫。小姐年歲不大，是一個莊園主。暴風(fēng)雪太大，馬不肯再走了，她只好到小飯鋪里躲一夜。

　　此時，小飯鋪里還有一對已滯留好幾天的父女，父親里哈烈夫是個破落地主、流浪漢，但卻閱歷豐富。那一夜，里哈烈夫開始與伊洛瓦依斯卡雅搭訕，熟絡(luò)后開始給她講述他的故事以及宗教、哲學(xué)、信仰之類的，甚至以他的妻子和母親為例談起了女人，全然不理會在一旁熟睡的女兒。夜深了，女兒被他的高談闊論吵醒，他趕緊哄好女兒，又在長凳上幫伊洛瓦依斯卡雅鋪好毛皮讓她睡下，然后熄滅蠟燭，在火爐旁坐下，點(diǎn)燃一支煙喃喃自語：“大自然賜給俄國人異乎尋常的信仰能力、追根究底的智慧、苦思冥想的才能，然而這些東西一碰到閑散、懶惰以及輕率的幻想，就都粉碎了……”

　　第二天，里哈烈夫送伊洛瓦依斯卡雅上雪橇車，目送她離開，而他還要在這里等火車，去一個煤礦當(dāng)總管。小說的故事沒有矛盾沖突，多是里哈烈夫冗長甚至有點(diǎn)聒噪的絮叨，看不出與萊蒙托夫這首《懸崖》詩有何聯(lián)系。直到最后，契訶夫這樣寫道：

　　“他佇立很久，就像在地里生了根一樣，瞧著雪橇的滑木留下的痕跡。雪花紛紛落到他的頭發(fā)、胡子、肩膀上來……不久，滑木的痕跡消失了，他本人渾身是雪，看上去像是白皚皚的懸崖，可是他的眼睛仍然在雪片的云霧里尋找什么東西?！?/p>

　　原本與懸崖沒有絲毫關(guān)聯(lián)的故事到這里突然與題記的兩句詩有了照應(yīng)。嬌小可人的伊洛瓦依斯卡雅就像一片浮云飄來，與里哈烈夫這個孤獨(dú)的男人共處一夜，聽他講述過往，然后在第二天又飄然離去，這正是萊蒙托夫《懸崖》這首8行小詩的意境：

　　金色的浮云棲息在懸崖巨人的懷中。清晨卻又離去匆匆，在藍(lán)天上歡樂地嬉戲；但古老的懸崖的皺紋里留下一片潮濕的印痕，他矗立著，獨(dú)自出神，在荒涼中默默飲泣。1841年5月，萊蒙托夫?qū)懴逻@首小詩，7月27日，在一次朋友的家庭晚會上，萊蒙托夫一句玩笑話惹惱了士官生同學(xué)馬丁諾夫，要和他決斗。萊蒙托夫不想傷害馬丁諾夫，在決斗中故意射歪，卻被馬丁諾夫一槍擊中心臟當(dāng)場斃命，年僅27歲。

　　樂曲是對小說情節(jié)的渲染

　　拉赫瑪尼諾夫創(chuàng)作的《懸崖》交響詩在許多樂評家看來是在用旋律描繪頌揚(yáng)俄羅斯卓然的自然風(fēng)光，歌頌懸崖在大自然中的孤獨(dú)之美，其實并不盡然。在寫完交響詩《懸崖》后，拉赫瑪尼諾夫在給契訶夫贈送總譜時附言道：“獻(xiàn)給親愛而備受尊敬的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在路上》的作者，小說的情節(jié)是這首曲子渲染的依托?！币簿褪钦f他的樂思靈感除了來自萊蒙托夫的詩，還來自小說的情節(jié)，樂曲本身也有對小說情節(jié)的描述。

　　這首18分鐘的交響詩一開始是弦樂在低音區(qū)演奏出的震顫音，銅管奏出低沉的響應(yīng)，雄壯巨大而孤寂的懸崖?lián)涿娑鴣?。隨后是長笛和單簧管歡快的應(yīng)答，那是清晨鳥兒在歡叫，浮云在飄動。在隨后的樂段中長笛、單簧管、雙簧管、大管、圓號是主角，抒情的旋律描述出壯美的俄羅斯風(fēng)景，遼闊的平原，濃郁的森林，突兀的懸崖，讓人浮想聯(lián)翩。但有時又顯得過于嘮叨聒噪，就像小說里嘮叨不已的里哈烈夫。

　　在交響詩的第三部分，樂曲開頭出現(xiàn)的浮云主題再次出現(xiàn)，只是歡樂不再，悲涼孤寂彌漫在旋律中，尾聲中抒情旋律剛一出現(xiàn)即被不協(xié)和的和弦打斷，旋律漸弱，最后消失在夜空中。孤獨(dú)的懸崖矗立在茫茫荒原上，暮色四合，浮云來棲，倦鳥歸林。也許這是懸崖幸福一夜的開始，畢竟有浮云在它懷里，有鳥兒在樹上聽它嘮叨。一旦天亮它們就會四散離去，留下懸崖在荒原上，雖有無限風(fēng)光卻只能孤芳自賞。（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