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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守在“天上的哨所”

張均斌 發(fā)布時間:2019-05-16 10:54:00來源: 中國青年報

  5月的卓拉仍是冰封一片,要想看見綠色,還得再等一個月。

  每年11月卓拉進入雪季后,哨所官兵的生活就慢下來。大雪封山期間,時間的流逝在卓拉并不明顯,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似乎都一樣,放眼望去,面前都是白茫茫的雪山。

  哨所的戰(zhàn)士楊東儒說,在這里,人要戰(zhàn)勝的不僅是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還有觸目皆是的“一成不變”。

  幾十年前,西藏軍區(qū)某團在海拔4687米山脊的石頭上刻下“卓拉哨所”的名字,從此,卓拉就成了邊防線上的一個小窗口。這些年來,駐防的官兵換過一批又一批,但不變的是他們的使命——守好卓拉。

  卓拉哨所常年風雪不斷,每年有長達半年的封山期,這里含氧量不到內(nèi)地的三分之一,被稱為“掛在天上的哨所”。

  前哨長嘎桑次仁說,“沒人想挑戰(zhàn)‘生命禁區(qū)’,但我們必須守在這里,因為‘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國’”。這是西藏軍區(qū)某團卓拉哨所官兵最愛唱的歌,“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國,我用生命捍衛(wèi)守候,哪怕風似刀來山如鐵,祖國山河一寸不能丟。”歌詞里這樣寫著。

  

  早上7點50分,卓拉哨所的一天就開始了。楊東儒昨晚又沒睡好,早早就醒了,“高原的氣候讓人睡不安穩(wěn)。”他說,戍守在高原上的很多官兵都得靠安眠藥才能睡個好覺,卓拉海拔高,官兵們更是如此。

  那是種什么感覺呢?前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人非常精神;后半夜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一有點響動,人就醒了。有時候?qū)嵲诶У没?,大腦里就會出現(xiàn)兩股力量“打架”,明明清醒了,可眼睛就是睜不開。

  這種情況在新來的官兵身上最為常見,有經(jīng)驗的老兵這時就會讓他們吸會兒氧,果然就感覺舒服多了。在卓拉,沒有什么藥比氧氣更管用。以前老兵們不好意思吸氧,那是留給新兵或者救命用的,如今條件改善,只要有人需要,隨時隨地都可以吸氧。

  晚上,卓拉下了一夜暴雪,哨所飼養(yǎng)的軍犬早早回到犬舍里,蜷縮著擠在一起御寒;官兵出去上個廁所,凍得都要打個寒顫。哨所里的火爐一直生著火,外面風呼呼地吹著,沿著火爐的排氣管往里一鉆,火焰就會往回涌??吹竭@一幕,楊東儒就會順著排氣管往上方看,那里裝著一個報警器,房間里一氧化碳要是超標了,它就會響。

  楊東儒在哨所的兩年里,報警器響過幾次,都是在官兵們睡熟了的后半夜。刺耳的聲音響起,官兵們就往走廊上跑,憋著氣拉開窗戶,深吸一口涼氣,立馬清醒了。

  夜里迷迷糊糊中還聽見打了不少雷,幸好不在哨所附近。卓拉雪多雷多,官兵們都知道雷的厲害,一遇上打雷,他們就會切斷所有電源,防止雷電進屋“巡邏”。

  在卓拉,一年中大概有一半天數(shù)都會打雷,而且雷電極容易溜進屋,在房間里四處跑,要是碰上電器,不打冒煙絕不罷休。哨所里被雷擊壞的手機就不少,唯一一臺電腦也被雷電打壞了。楊東儒就和雷電有過“親密接觸”,“就看到一道火線從腳邊竄過,擊中電話機,然后就是一股刺鼻的焦糊味?!?/p>

  二

  卓拉哨所的官兵習慣把一年分為兩季——雪季和雨季。每年的11月至次年的5月是雪季,也是封山期。這個季節(jié)里,常常是早上還晴空萬里,下午暴雪就鋪天蓋地而來,第二天一早又放晴了。官兵們每天必做的事就是鏟雪,把哨所門前平臺上的雪推到一邊,清理出一條巡邏通道,然后備裝巡邏。

  哨所里有一個大鐵桶,緊挨著火爐擺放,把鐵桶裝滿雪也是官兵們每天的任務之一,日常的生活用水就是這么來的。卓拉缺水,離哨所最近的取水點是五六公里之外的日月湖,5月那里仍然一片冰封,想要在湖邊洗衣服,得先用十字鎬在湖面上鑿冰半小時,才能見著水。

  雪季時,官兵們兩三天才會洗漱一次,如果要洗澡,那得幾個月后輪換時下山到連隊再洗。平日在哨所,他們也就簡單給自己擦個身子。楊東儒說,就算是雨季,大家也很少洗,因為容易感冒。堅守“雪山孤島”,官兵們養(yǎng)成了勤儉節(jié)約的好習慣,半年前,楊東儒給哨所的戰(zhàn)友帶了一支牙膏,結果那支牙膏到現(xiàn)在還沒用完。

  平日,官兵們見得最多的就是雪和山,偶爾看到一只牦牛都是稀罕事。去年年底,駐地政府某單位派出5人組成慰問團登上哨所,隊伍里有兩名女士,官兵們激動了好久。臨走前,女士主動要求給他們一個擁抱,哨所里年齡最小的戰(zhàn)士一下紅了臉,大家為這事打趣了很久。

  去年,部隊和駐地縣政府體恤卓拉的官兵用水困難,給哨所裝了蓄水池和凈化器等設備,考慮到高原氣溫低,還特意在蓄水池外面加了一層保溫層。但氣溫太低,管道和蓄水池里的水仍然結了冰。

  三

  已經(jīng)過去的2018年,最讓官兵們高興的是從連隊到卓拉的索道修好了,哨所近半個世紀以來運輸物資靠“人背馬馱”的歷史結束了。

  卓拉哨所距連隊10多公里,中間隔著三道坡,分別是“忘鄉(xiāng)坡”“忘情坡”“忘憂坡”,其中“忘情坡”最險,坡度大,不踩實很容易滑落。四五月份在內(nèi)地已是春夏之交,但在卓拉積雪還有沒膝深,即使是體力較好的官兵,步行上哨所也得攀爬近5個小時。

  索道修好之前,每隔一段時間官兵們就得下山去把新鮮蔬菜等物資背上來,這其實是一項危險的任務。每次上山,他們都得準備好探路棍、“救命繩”等東西。大雪掩埋了地上的一切,官兵們上山的每一步都得靠探路棍,一不小心就可能掉進雪窟窿里。關鍵時刻,“救命繩”真的能救命,把一端系在戰(zhàn)友腰上,然后互相使勁推扶,靠這些簡單裝備,他們化解過不少險情。

  新來的官兵第一次“背菜”大多體驗不佳。呂勝超說,肺就像拉風箱,喘得厲害,走幾步就想坐下,多吸幾口氣,可是手腳怕冷,坐久了更難受。

  這個剛滿20歲的小伙對“背菜”印象實在太深了。去年12月,因為戰(zhàn)友生病,他們下了山,結果回來時天就黑了?!疤貏e絕望?!彼f,一行人只能靠手機照明、尋找方向,經(jīng)常上了一個坡才發(fā)現(xiàn)位置不對,又折回來,“天又冷,雪往臉上一吹,生疼,手抓著石頭借力,立馬感覺被‘粘’住了?!?/p>

  回到哨所,呂勝超就往火爐邊靠,他的手又紅又腫,鞋子里都是雪,腳早就麻了。戰(zhàn)友給他打來熱水泡腳,他剛把腳放進去就抽筋了,疼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嘎桑次仁對此也深有感觸,作為哨長,幾乎每次下山他都得帶隊。2016年,他剛上卓拉哨所那會兒,索道還沒修建,官兵們每星期都得下山去“背菜”,大雪封山前,還得“冬囤”。

  “冬囤”主要囤大米和煤炭,封山期前一個月是哨所的官兵們最繁忙的時候。一車車大米和煤炭到了哨所山下平臺的位置就再也無法前進一步,想進大門還得“爬過”266級臺階。嘎桑次仁說,他們背完大米背煤炭,每天沒有執(zhí)勤任務的官兵輪流來,那大半個月,戰(zhàn)士們幾乎每人都得摔幾跤?!皩嵲跊]力氣了,才會被煤筐‘拽’倒在雪地里。”看著滿身滿臉煤渣的年輕戰(zhàn)士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著他,嘎桑次仁覺得又可愛又令人心疼。

  

  卓拉哨所里的官兵大都很年輕,年紀最小的還沒滿20歲。平日里,沒有執(zhí)勤任務時,官兵們努力將“千篇一律”的日子過得豐富多彩。

  呂勝超喜歡堆雪人、掏雪洞。上哨所之前,他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雪,常常是一夜之間,通往哨所的臺階就被雪全覆蓋了,積雪的厚度有一人多高。天氣好時,他就拉著戰(zhàn)友到雪地里打滾,或者掏出個雪洞鉆進去,然后讓戰(zhàn)友把洞口封住,不一會兒,他又從雪洞上方鉆出來了。

  戰(zhàn)士擁忠格西喜歡打臺球,哨所里有一張臺球桌,沒有任務時他就去打,時間長了,練就一手好球技。他還喜歡去巡邏,因為“穿著軍裝,拿著槍的樣子很帥”。

  有時候,大家在一起烤火時會把電視打開,也不看,就是聽個聲音,可是外面的電視信號發(fā)射器總是會被風吹歪,經(jīng)常得去撥一撥,電視畫面才清楚。

  楊東儒沒什么愛好,偶爾空閑時就視頻聊天看看家人。哨所信號不好,打電話有時得跑到另一個山頭上。天氣好時,他會約上戰(zhàn)友,結伴去山脊上打電話,營房左側300多米都是懸崖,大家必須互相有個照應。

  他參軍13年了,前段時間,妻子又為他生了一個女兒,兒女雙全,楊東儒別提有多開心了。從軍這么多年,他覺得虧欠妻子很多。說起家屬,這個靦腆質(zhì)樸的男人眼眶紅紅的,“她和兒子一起重感冒,去醫(yī)院輸液,原本兩個小時的輸液時間,她把點滴調(diào)快了,只輸1個小時,然后去照顧兒子,也不告訴我?!薄办译娫捴唷睍r,妻子偶然說起這事,楊東儒“心里很不是滋味”。

  

  上卓拉之前,每個官兵都知道哨所的情況,但每次團里選拔,報名的人總是很多,羅培說:“在邊防線上,我知道每時每刻我護衛(wèi)的都是我的國家——作為一個軍人,守住邊防是很自豪的。”

  羅培是嘎桑次仁之后卓拉哨所的新任哨長,來自西藏江孜。談起家鄉(xiāng),他語氣里充滿著自豪。1904年,英軍入侵西藏時,曾在此發(fā)生著名的江孜保衛(wèi)戰(zhàn),從此人們稱江孜為“英雄城”。羅培從小就聽著江孜的英雄故事成長,立志長大后也要當一名軍人。

  但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高考時,他考了360分,那一年的重點線是285分。填報志愿時,他想填昆明的軍校,就翻了名錄,看到昆明地區(qū)只有一所昆明理工大學,想也沒想就填上了。結果入學一了解,他想報的那所軍校其實是昆明陸軍學院,差點崩潰?!胺艞壛四敲炊嗪脤W校,就是為了穿軍裝,你說我能甘心嗎?”羅培說,幸好后來遇上大學生招兵,這才沒錯過自己的軍人夢。

  參軍之后,羅培和家人很難聚在一起,特別是女朋友,常抱怨他不能陪自己?!八m然愛嘮叨,但對我還是很好的。我就是想當兵?!绷_培說。

  去年8月1日,他倆領了結婚證,羅培一心想著要給結婚紀念日留下點軍人的色彩,日子就定在了建軍節(jié)。有時候,妻子實在想念他,就會問他什么時候退伍,羅培如實說,自己也不知道,就想一直當兵當下去。戍守在高高的卓拉哨所,“主權”的概念變得觸手可及,羅培沒想過脫下軍裝的生活,他和戰(zhàn)友想的都是,在這兒一天就要守好一天,絕不能把祖國的邊界守小了。

 

 

(責編: 郭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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